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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

【喻黄】美丽的天空 06:01 p.m.

previously at 02:10 p.m.


喻文州合上菜单,仰头看了看头顶装饰着彩带的七色灯罩,问黄少天:“攻略上有没有具体推荐?”

这是间很不起眼的小饭店,楼上楼下加起来也没多少座位,客人稀稀落落。店内装饰简单,但看的出费了一番心思,红砖墙配着色彩鲜艳的灯饰,温馨又有趣。据黄少天说,他看过的每一篇攻略上都推荐了这家店,但它依然如此生意清淡,或许是当地人饭点还没到的缘故。

这家店的店名特别直白,在西语里就是“大釜”的意思,窄窄的门面也是以此为主题装饰,和店里主推的汤品很是相称。他们是G市人,对喝汤这件事自然非常讲究,黄少天从小被他妈妈煲的汤养刁了胃口,这家店的汤竟然能入得他的法眼,让喻文州很好奇。

图文并茂的菜单上有二十几种汤,但大多红通通的,看不出是什么内容。黄少天把自己那份菜单摊在桌上,向喻文州这边凑了凑,手指一点其中的八号餐:“这个牛肉汤是招牌,最多人推荐。”又一点十号餐:“这个海鲜汤,虽然特别辣,但也有不少人喜欢。”

“那就各点一份吧,”喻文州沉吟着说,“海鲜汤不知有多辣,如果太辣的话——”

“牛肉汤给你。”他们同时开口说道。

黄少天抬头看向喻文州:“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辣的?”

“在北方待了那么多年,和同学出去吃饭总是会有几个辣菜的,慢慢就习惯了。”

“你们都吃什么?”

“就是学校附近,火锅烤肉之类,小饭馆里的京菜也吃,还有家小摊,烤腰花是一绝……”喻文州停了下来,因为黄少天神色有些怅然地看着他。

“还有吗?”黄少天追问,“我到了那边最不习惯的就是食物,也就刚开始新鲜过几天,后来就不行了,尤其想念地沟油的香味。”真羡慕啊,喻文州以前是不怎么肯吃路边摊的,每次去蓝雨上课回来,都要他软磨硬泡才会陪他在学校附近吃一点小吃再回去。

“也就这些,其实主要还是吃食堂,食堂不怎么好吃。”喻文州说,“你是在那边学会吃辣的吧?”

“嗯,西方菜吃多了,嘴里总是没滋味。我一开始会找粤菜,但那边的饭店实在太不正宗了!除了菜名一样就没有什么是对的,有时候连菜名都是错的。后来我就只找川菜吃,虽然应该也不正宗,但反正我也不知道正宗的应该是什么味道,慢慢的就学会吃辣了。还有辛拉面,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吃一包,辣得还挺爽的……”黄少天不觉陷入回忆,有些发怔。

辣是一种痛觉,用它来缓解压力不过是痛苦的置换罢了。喻文州想起自己刚学会抽烟那阵,烟气越重口味越苦,就越是想抽。有段时间他甚至养成了条件反射,每每想起黄少天,就有种被烟呛到的感觉。那段时间,他想到最多的甚至不是黄少天本人,而是十年前那架载着黄少天飞向夜空的飞机。

那天他看着黄少天过完安检,就去了事先打听好的位置等待。从开始安检到起飞本来就要过很久,黄少天的航班还延误了,直到晚上才起飞。喻文州的位置虽然角度绝佳,也只能看清飞机隐约的轮廓和一闪一闪的红灯。那个画面一直印在他脑海里,点燃后烟头的火光总让他想起黑暗中闪烁的红点。后来他戒了烟,按部就班地生活,反倒不怎么去想那个画面了。

喻文州和黄少天是二楼仅有的客人,他们一时无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静谧。窗外吹来一阵凉风,灯罩上的彩带簌簌地迎风飘扬,楼梯吱吱作响,侍应生总算慢吞吞地爬了上来。

点完菜,黄少天指了指喻文州放在桌子上的袋子问:“这是刚买的咖啡豆?”

喻文州把袋子递给他:“咖啡豆在背包最底下,回民宿再给你。这个本来是想下午用来点饥的,后来没顾得上吃。”

黄少天看看袋子里,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

“挤散了没有?”喻文州问,“没散的话,正好给你带着车上吃。”

黄少天拿出其中一个饭团给喻文州看,包装依然紧实完好。

喻文州点点头:“我问过他们,是今天中午才新做的,到晚上不会坏。”

黄少天又拿出另一个饭团:“这种里面有腌过的仙人掌,算是本地特色了,别的地方可吃不到。你要不要留一个试试?”

“也好,”喻文州接过饭团看了看,又递还给黄少天,“包里塞不下了,回去再给我吧。”

他们的包里都装满了刚刚从原住民小孩手里买来的小工艺品,饭团一塞进去必然压扁。黄少天只好把一袋子饭团系在背包的搭扣上,免得遗忘。他低着头摆弄了一阵,一下系得太松,一下系得太低,等他忙完,汤已经来了。

喻文州把两种汤都尝了几口,赞道:“真的很好喝。”他其实期待值很高,但这汤还是不负所望。

黄少天往牛肉汤里撒了点洋葱屑:“这样更鲜,你再尝尝。其实这汤的口味还是很墨西哥的,但不是一味地加香料,这个牛肉又酥又烂,汤里的蔬菜也都很入味。”

喻文州把海鲜汤推到他面前:“这个是酸辣味的,你尝尝。”

黄少天喝了一口:“有点像冬阴功汤。真是神奇,墨西哥人和泰国人在发明这两种汤的时候应该没有交流过啊哈哈。”

“会不会太辣?”喻文州问。

黄少天摇头。

“那你喝这个吧,换个不一样的。”喻文州说着,又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挑了两块牛肉出来放到黄少天的盘子里,“再吃点牛肉。”

“这么好?那我分你一只大虾好了,”黄少天轻松起来,抓着虾须从汤里提起一只虾,一边放在喻文州盘子里一边还说了句冷笑话,“你看,牵须。”

喻文州没接话,垂着眼只管喝汤吃料,半晌过后才道:“说说吧。”

“说什么?”黄少天刚捞起来的贝壳又掉回了汤里。

“你和两个陌生人不也说过点什么。”喻文州放下汤勺开始剥黄少天分给他的那只虾,“可以从那说起。”

有些话恰恰和陌生人说才没有负担,因为知道不会再相见。黄少天记得,自己和那两个旅人料理人交流起来都是连蒙带猜,但彼此说些趣事,也嘻嘻哈哈度过了半个多小时。面对喻文州,肯定不能这样糊弄过去。他下午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时候又做了些心理建设,决定把这几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喻文州,此时一开口还有些艰涩,说过几句便流畅起来,自己也觉得说出来十分痛快。

黄少天转学以后新换的导师在旁人看来很不得志,虽然年轻时拿过大赛金奖,最后却没有成名成家。但在黄少天看来,他身上没有一丝怀才不遇的愁闷,教学生就是他挚爱的事业。他自己的经历如此,当然很尊重学生的个人意愿,在完成规定课业的前提下,给了黄少天最大的自由。

黄少天走出了舒伯特的阴影,却还惦记着没有弹成的巴托克。他偏好旋律性强的作品,对古典音乐中的民族元素一直都很感兴趣。在导师的支持下,他积累了许多东欧、北欧音乐家的作品,毕业演奏会就是以民族音乐为主题。那天晚上他弹得酣畅淋漓,演奏会大获成功,还引来了唱片公司的伯乐,可惜他已经志不在此。

“其实我最怕和人说的就是这一段,”黄少天告诉喻文州,“到现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和蓝雨的老师说自己把唱片公司给拒了。他大概要气炸了,骂我浪费天赋。”

喻文州记起自己多年前的一次意气用事,正是被“浪费天赋”四个字触痛。没想到黄少天还真“浪费”了一回,拒绝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不过,天赋这种东西,如果不善加利用,就会成为枷锁。黄少天正是体会过这种切肤之痛的人,喻文州想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以黄少天的冷静聪明,不会去重蹈覆辙。他更意外的是,蓝雨的老师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是一直和老师有联系吗?没跟他说过?”

“目前只有你知道,”黄少天说,“没敢和老师说,不然他早就写信打电话来骂我了,还等着我送上门去?”

喻文州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什么还在其次,你要是再不去看看他,他就真要骂你了。”

黄少天苦着脸:“唉,我都已经想好了,等这次回去看他,我就干坐着,不是,干站着听他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绝不回嘴。”

喻文州摇摇头:“你给他省点力气吧,这两年身体也不是太好,哪有那个精力骂你两个小时。”

黄少天更纠结了:“唉,说到底还是我太没良心。这几年你在蓝雨,肯定做得很好,他一定不会骂你。不过话说回来,他从小到大就没骂过你。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啊?必要的时候还能帮帮腔。”

喻文州喝了口餐后附赠的红茶:“帮谁的腔?”

黄少天气结:“你就知道装乖!”

“是是是,你才是真乖。”喻文州轻描淡写地说,“所以呢?毕业以后去了哪里?”

“说出来平常得吓死你,”黄少天气鼓鼓地往嘴里塞了一瓣餐后附赠的橙子,“念了个研究生,搞世界音乐研究。教授原来还想揪着我做博士,后来觉得放我出来浪比较好。我就在外面跑了几年,帮他收集材料,自己也写了点东西。”

“都去哪里浪了?”喻文州一见面就看出他的状态,虽然疲惫是有的,但一点也不像常年经受旅途风霜的样子,看来是真的热衷于此了。

“那就多了,冰岛的齐特琴,南非的胶靴舞,巴西的卡波耶拉,说都说不完。难怪我那个教授总是说,要走出德语世界、走出欧洲去看音乐。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的民乐不也很值得研究?”

“回了G市还会继续帮教授做事吗?”

“会啊,反正都可以在网上搞定。其实我考虑回国有一阵子了,去年到新西兰看毛利战舞的时候遇到一群在G市做音乐科普公众号的人,现在算是加入了那个团队。那群人可有意思了,下次介绍你认识。你也可以给我们写点东西啊,我记得你以前就很能写鉴赏分析,你就有空的时候慢慢写,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我保证不催你稿。”

黄少天正说得眉飞色舞,窗外突然人声嘈杂起来。他们向下看去,路边聚起了人群,一支小乐队正在准备演奏。

“是玛利亚奇乐队,”黄少天说,“我这次来就是想给我们那个号写一篇关于玛利亚奇的科普。”

“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喻文州问。他虽然没有系统研究过世界音乐,但从小学音乐的人多少知道一二。玛利亚奇是墨西哥传统音乐,堪称国粹,它的发源地瓜达拉哈拉和这座高原小城相隔千里,远在墨西哥另一端。

“和你一样顺道过来转转呗。我在瓜达拉哈拉约了几个访谈,不过都排在明后天,就先来这边看看金字塔遗址什么的。”

“今晚就是要赶过去?”

“嗯,先坐夜车去隔壁州的机场,再从那边飞,难得有直飞。”

“你都到了瓦哈卡,怎么不从瓦哈卡直接过去?”喻文州回忆着墨西哥地图,瓦哈卡明明离瓜达拉哈拉更近。

“没有合适的航班,我就只好折回来走,墨西哥的航空是真废……”黄少天一直在观察窗外,突然兴奋地说,“诶,他们要开始了。”

这支乐队是个基本的四人组合,小提琴悠扬,小号嘹亮,两把吉他再添些浪漫风情,很快点燃了周遭的氛围。喻文州和黄少天坐在二楼的窗边听了几首曲子,和楼下的观众一起鼓掌,黄少天还用手指吹了两声响亮的口哨。乐手们抬头向他们脱帽致意,又开始了新的演奏。

喻文州觉得这新曲子非常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黄少天毕竟刚做了不少玛利亚奇和墨西哥音乐的功课,先听了出来,故意卖着关子,“你昨晚在车上不是听了墨西哥民谣吗?肯定有这首曲子。”

他提示得当,喻文州又听了几句就听出来了:“原来是《美丽的天空》,不过变奏了。”这首民谣世界闻名,被用无数种形式演绎过,是墨西哥人的“第二国歌”,玛利亚奇的版本欢快热烈,想来是最有墨西哥特色的。

乐队反复用不同变奏演绎着主歌部分,黄少天一边听一边认真点评道:“光听主歌的话,这首歌很平常啊,就是首小伙爱上姑娘的情歌,在全世界的民谣里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小伙这样的姑娘。经典还在副歌部分。”

他话音刚落,五弦吉他来了一串即兴的华彩,乐队结束了所有的酝酿和等待,直接进入到副歌部分的原型。这才是真正的高潮,几句简单的旋律循环重复,观众们听得渐渐入神,开始跟着音乐摇摆歌唱起来。

喻文州和黄少天只知道歌词大意,没跟着一起唱,但也被这氛围感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们并肩站在窗边,在歌声中注视着楼下的乐队和人群。

“少天,”喻文州忽然问,“现在心情好吗?”

黄少天笑得露出一点虎牙尖:“很好啊,特别好。”

窗外,有更多的人被歌声吸引,加入了合唱的人群。人们在嬉闹中一遍遍唱着:

“哎呀呀呀,歌唱吧不要流泪,歌唱让你有好的心情,美丽的天空就在你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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