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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朵孤单的魂~~~会心的眼神~~~哦哦哦~~~

8. 

圣诞假期的时候，黄少天跑到圣莫里茨小镇度假。他给自己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滑雪外加登山，美食也不能拉下。住的地方是事先查好的民宿小木屋，房东是一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妇。平安夜的晚上他吃了两块房东太太在自家火炉边烤出来的羊排，摸着肚子在小镇街上溜达，突然发现周围的人不是成双成对，就是成群结队。

算上暑假实习的三个月，他在欧洲住了快半年了，几乎一到周末和假期就往外跑。一个人去了那么多地方，却是第一次碰上圣诞这种大节。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团圆美满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黄少天有许多朋友，但他热爱一个人旅行。旅行的时候他有自己的追求和节奏，又喜欢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多多交流。不是没试过约上三五好友，但最后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最惬意。想走的时候就走，想停的时候就停，可以盯着一幅角落里的画看上几个钟头，也可以跳过必须到此一游的景点。

他搓着手往回走，风从没扣好的羽绒衣领子灌进去。和出外看灯的人流逆向而行，他看到几张半生半熟的面孔，一一点头致意。

回到小木屋的时候他发现炉火已经生好，但隔壁房东的屋子没有亮光，想来也出去看灯了。黄少天登陆Facebook，发现朋友们或在结伴游玩，或在约会，或在阖家团聚，幸好因为时差的缘故，一大波圣诞大餐的照片尚未袭来。他的父母姐姐一起回广州探亲，睡下前已经和他通过电话。此时他好友几百，竟然只有一个人是电脑在线。

他点开和Vincent Yu的聊天窗口，一时想不好说什么，就翻到前面去看聊天记录。

最开始是黄少天起的头，寒暄几句后问自己那一小盆常春藤的情况。对方就问他实习的情况。六个小时的时差，对方很少在白天上Facebook，黄少天也不怎么熬夜。他们聊得并不频繁，但话题接得还挺自然。回头翻翻记录，看不出这中间是怎样得断断续续，又跨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好像是一个晚上聊出来的一样。

黄少天觉得他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又好像还是很远。他开始说一些案子上的问题和苦恼，这些是他几乎每一个睁眼的瞬间都在思考的事情。对方也会和他说期刊、论文方面的烦心事。他开始在贴游记贴照片的时候在意起这位“网友”的反应，但没有收到过对方直接的评论。可是对方显然是看过的，因为会在私信聊天的时候提及。

黄少天决定在日内瓦再多留一个学期后，第一时间就给对方留了言。因为在做决定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第三次见面，也就是道别那天的对话—— “那如果案子延期，你会继续留在日内瓦吗？” 

那个人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一丝不舍。黄少天深恐自己在记忆的修正里作出了一厢情愿的解读。

他其实有点想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样子了。那人几乎从不主动贴照片，多半是在其他人的照片里被tag——有社团聚会，他们班级同学的生日聚会，华裔学生会的中秋活动。那人站在人群里笑，却没有一张近距离的特写。唯一一张能看清眉眼和表情的，是头像照。比现在年轻好几岁的Vincent Yu站在牛津的校园里，手里的相机将将放下，嘴唇微抿，眼神似乎在说：“我在拍照呢怎么反而被拍了？”

黄少天又一次点开了这张头像图，他羡慕拍下这张照片的人。

右下角的对话框闪了起来，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对方倒是发现他了。

“你怎么在线？平安夜没出去玩吗？”

“我在圣莫里茨呢，吃完房东太太准备的烤羊排大餐，正在从食困中恢复。”

“图片看起来很诱人，炉火也很温暖。”

“你为什么在Facebook上？有什么人需要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stalk？”

“被你发现了。看一些有趣的图片和经历，会忘记自己的生活多么无趣。”

 “怎么会！圣诞佳节可是你展示有趣生活的好时机。”

“你说得对。”

“你等一下，我的手机在响。”黄少天拿过手机一看乐了，划开Facetime说：“所以你要展示什么？”

 “我想想……你的常春藤？” 对方的笑脸后面赫然是熟悉的法学院宿舍房间的格局。

黄少天非常吃惊：“你圣诞节就一个人留在学校宿舍里吗？食堂都关了吧？你没有回英国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通Facetime，黄少天发现对方平静的脸上其实小表情挺多的，此时拜高科技所赐统统展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我之前太多事，等想起订机票的时候已经太贵了。” 一听就是搪塞。

黄少天自觉问及了对方隐私，也有些不好意思。此时他发现那边的镜头转了个向，忙问：“这是去哪里？”

 “休息室。宿舍里太热了，我把你的常春藤放在休息室里，那边一到假期就没人去了，暖气的温度刚好。”

镜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楼梯移动，对面又传来声音：“不过你放心，我每天都会去看。”

所以这人就这样每天在空荡荡的宿舍和校园里度过整个假期吗？如果此刻我在波士顿，或者他在圣莫里茨，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喝一杯，或是坐在炉火边聊一聊。黄少天突然觉得他有许多话想要说。

休息室里果然空无一人，黄少天的常春藤被放在钢琴上。对方应该是故意的，镜头全方位多角度地绕着那常春藤扫了一圈。然后手机应该是被架了起来，黄少天的屏幕上又出现了那张笑脸。

黄少天看他是坐在琴凳上，手边露出一排琴键，故意作出一个不满意的表情：“这就算展示完了？”

“到你了。” 

“我展示了羊排，还有炉火。”黄少天坚持道：“话说我每个星期都在展示欧洲游记好吗。所以今晚的主角应该是你。比如弹一曲什么的？”

对方歪歪头，一看也是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弹？”

“中国人家庭的孩子，不是学钢琴，就是学小提琴，要不两样都学。概率太高了。”

那人也不扭捏，调整了一下姿势，一串音符传来。黄少天马上听出来了，是列侬的反战歌曲Happy Xmas (War Is Over)。一曲很快弹罢，音乐一下子改变了方才轻松调侃的气氛。

黄少天停顿了半晌才说：“这首歌又温暖，又让人感到沉重——是那种我们还有许多应做的事没有做的压力。”

“是的，因为太多的地方war is not over，”对方轻声说，“不过你正在做的事情，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好的改变。”

“你不用特地为了鼓励我才……”

“这确实也是我最喜欢的圣诞歌曲。”在寒冷的冬夜不能听这么温和的声音，黄少天觉得简直可以把心掏出来，然后他也这么做了。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费城故事里汉克斯的一段。” 黄少天说。

“What do you love about the law?”

黄少天点点头，把对方猜到的那段台词念了出来：“Every now and again, not often, but occasionally, you get to be a part of justice being done. That really is quite a thrill when that happens. ” 

屏幕那头的人也正色道：“我知道我们以后多半都会是公司律师，在各种资本运作的项目里卖命。那些事情，和公平正义可以说毫无关系。但我明白，或许是知道以后机会不多，你才对现在的案子这么拼命。我明白的，哪怕只是偶尔，我也想成为那样的律师。”

黄少天知道自己的眼眶一定红了，他透过屏幕和那人长久地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情绪。最后他说：“是的，我们都要成为那样的律师，哪怕只是偶尔。”

要不是他们正身处两块大陆，黄少天知道自己一定会紧紧抱住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