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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07.

*本章有少许肖戴。

喻文州本打算在美国留几天，见几个进修时认识的朋友，或在五大湖区短途旅游。他在M大所在的小镇上住了一天，却觉得一个人兴味索然。最后还是改变行程，提前上了飞机。

回到B市时已是深夜，没进门，就听到客厅里动静很大。电视里正播放着某个不知名体育项目的比赛，解说用听不懂的语言连连惊呼，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角几上的纸杯里浸着几个烟头，已经闻不到烟味。窗大开着，风把窗帘吹得呼呼作响。

黄少天斜靠在沙发上，搭着一条薄毯，一大半已经滑到地上。他的额上一片冰凉，耳钉也是凉的，新修剪的发梢有些刺手，嘴唇半张半合，微微吐气。这双嘴唇的触感，喻文州曾有机会知道，就在最糟糕的那一天，如果黄少天没有推开他。

“队长，”黄少天浑然不觉喻文州近在咫尺，呓语道，“我抄到他们后面了，你那边怎么样？”

退役将近两年，他的梦里依旧硝烟漫漫。

黄少天拒绝谈这个问题。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谈的问题啊。是，他的确有时候睡得不太好，但医生都说了，这只是轻度失眠，自己注意调理就行。最近是频繁了点，但B市的春天就是这样，气候多变又容易上火，晚上就睡不踏实。春眠不觉晓这种事，在B市就是不存在的！当然不用吃药，没有到吃药那么严重，他怎么可能去吃药。必要的时候，他睡前会去小区里跑步。小区里绿化多环境好，还可以去健身房，喻文州愿意的话，欢迎和他一起跑。

他怎么会刻意掩饰，在主卧里他一样可以开着电视睡觉。只是客厅的网络电视更好，有不停播放体育节目的频道。他喜欢体育节目的热闹，是他熟悉的节奏，有持续有起伏，但不会听着听着就走了困。

无论黄少天之前是在刻意掩饰，还是真向他说的那样，B市的春天易失眠，他在客厅里睡觉的日子变得多起来。有时候他一开始就没有回主卧的打算，翻着网络电视的节目表，真的在挑选是看赛车频道还是橄榄球频道。也有的时候他们明明在卧室前互道了晚安，喻文州半夜起来喝水，还是看到黄少天仰面躺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根本看不懂的板球，或者观众席上空无一人的高中软式棒球。

喻文州查了一些关于失眠的资料，知道给他压力会适得其反。但黄少天的反应，更像是退役后没有调整好状态。他看起来适应得很好，其实一些问题始终潜伏着。这些问题一开始不严重，但需要正面地解决，而不是一味压抑，期待它们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动化解。

西方体育界这些年开始越来越重视心理健康管理，退役竞技选手的心理研究，其实和退伍军人的心理研究有共通之处。喻文州在M大进修时只是了解了一点皮毛，如果不是提前返程，他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发现。

仔细想想，的确有蛛丝马迹可循。黄少天在工作外克制着和荣耀的接触，周末偶尔玩上一会儿，看比赛也不甚热络。这的确完全不像从前的他，却又符合他在联盟工作以来的种种变化。毕竟，一个退役选手如果整天离不开荣耀，同样也是不健康的。

但喻文州还是会自责，他早该想到的。当黄少天看完嘉世和微草的比赛，叹出那句“手痒”的时候。

黄少天虽然开朗健谈，却心思细密，他说得多，想得只会更多。如果没有专业的疏导，很难击破他潜意识里建立起来的堡垒。喻文州尝试着和他谈过几次，都被挡了回来。更难办的是，黄少天似乎真心觉得这不算个问题，并没在故作轻松。

“我感觉真挺好的，”黄少天打着包票。这次轮到他收拾行李，准备环游全国的战队走访。每年常规赛结束，联盟都会派人到各家战队了解情况。当然，这一批的对象只是未进季后赛的战队，剩下八支的走访会留到夏休期进行。

这种走访在战队间也有一个称呼，叫作“巡游”，可见是个美差。除了在两支出局队可能有些工作要做，其它战队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一定要在走访的时候提出来，平时联系那么紧密，夏休期也还长着呢。早年联盟比较松散的时候，赛季末走访确实是加强管理的手段，现在已经完全流于形式了。

“反正就是各种被接待，各种吃喝玩乐，”黄少天听起来满不在乎，“住的酒店也都挺好，而且酒店没家里这么安静，我反而睡得好。你今天下午不是开会吗，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

“茶歇，”喻文州说，“听你们的人说巡游的人选定了，就打给你问问。”他其实想让黄少天别去，因为留在家里才能尽量维持规律的作息，但又不能干涉他的工作。

“不会有问题的。你这是当队长的老习惯，总想着操心周围人的事情，”黄少天说，“你自己最近不是很忙吗？每天都很晚回来。申办搞得怎么样了？”

“还在争论，是独立申办，还是联合申办，谈不拢。”

“呵呵，都说这个申办是荣耀盛事，我看百分之八十的工作和荣耀一点关系都没有，”黄少天一针见血。

“插手的方方面面太多，今天的会也……”喻文州看到茶歇的人开始慢慢回到会议室，压低了一点声音，“回家再说吧，我这边又要开始了。”

“你就先专心申办的事吧。”黄少天在挂线前说，“S市那个愿意支持教练制的战队，我这次去帮你查探查探。”

喻文州起身给自己添了茶，他最近也睡眠不足起来，牵挂着黄少天的事，工作又千头万绪。刚入职那会儿闲得发慌，现在想来和假的一样。

荣耀二十周年庆祝的启动会，主要砸下两颗重磅炸弹，一是今夏会有一次大更新，二是世界邀请赛停办，并在明年夏天升格回归，成为荣耀二十周年庆的一部分。

大更新在众人意料之中。上一次荣耀更新还是第十五区开服时的80级上限更新。自那以后，荣耀公司一直在摸索研究，想要在原有的体系之上有所突破。在二十周年来临前，去做大刀阔斧地改变，可以看出游戏公司想要把这个游戏一直做下去的进取心。

世邀赛的停办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项赛事每两年举行一次，是荣耀世界最高规格的比赛，每一届都能产生巨大的利益。在头两届世邀赛之间的那一年，荣耀公司还主办过冠军赛，邀请各国联赛前一个赛季的冠军参加。但各国冠军队出于种种考虑，很少有派遣主力出战的，所以这项赛事没有顺利做起来，只进行过一次就销声匿迹了。

所谓的“升格回归”，没人看懂是什么意思，荣耀公司和世界电竞协会也没进一步解释，说是日后告知。难道是要像传统竞技项目一样，变为锦标赛，并且引入国家积分和排名？

不过，喻文州从C城开完会回来，心里更在意的是大更新。他还拉着黄少天一起畅想过，这次更新以后，会有多少新的东西需要掌握，又有多少旧有的荣耀知识体系会被冲击。

黄少天却对世邀赛的事情反应更大，“今年夏天没有世邀赛了？那你关于国家队的计划怎么办？！”

“等明年吧，”喻文州倒是很平静，“不管什么形式，总是会有比赛、有国家队的。”

“但这样你就要多等一年了，”黄少天说。

“今年本来也没可能，教练制的调研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只有一个战队支持，还是支去年加入联盟的新队。所以真要算的话，不如说是提前了一年。”

黄少天回过味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难怪你一点也不急！”

喻文州还琢磨着大更新呢，世界电竞协会和荣耀公司突然联系了几个拥有荣耀联赛的国家，邀请这些国家申办明年的“荣耀世界大赛”，中国也在其列。这件事情一下子成了电竞中心的工作重点。因为是申办国际比赛，连总局都有好几个部门参与，他们这个平时负责荣耀的小科室反倒成了陪衬。

但也得陪着，陪着看各方扯皮。

申办地的选择一开始自然是B市，但有人提出，目前各战队的比赛场馆都只能进行单场比赛的全息投影，为了赛程安排更有效率，得让多个战队一起提供比赛场馆。方案二就此出炉——B市和T市加起来有好几支战队，离得又近，联合申办再完美不过。天知道这方案是谁想的，反正B市和T市的人都不乐意。本来两边就已经快掐起来了，又冒出个方案三。这个所谓方案的中心思想是，既然要搞联合申办，电子竞技也不拘什么地理位置，必须选择最能代表中国荣耀竞技的场馆。要选出代表中国荣耀竞技的场馆，还是最能代表，根本是在引战。

“所以这方案三不是方案三，就是根搅屎棍！”黄少天这样评价道。他在路途中的几个星期，一开始还要问几句申办的动向，后来就听都不要听了，说是白天的时候各家战队也在打听八卦这事，简直烦不胜烦。

喻文州白天尽是面对冗长的会议和琐碎的文书，到了晚上和黄少天通电话，才能松快一点。他本意关心对方的作息，结果反而是自己得到了安慰。

黄少天的最后一站在S市，走访的不是轮回，是没有进入季后赛的那支新队。返程那天正遇上S市大雨。他打了电话过来，背景音一片嘈杂，“我刚开完会到机场，还不能办登机。别说预估时间了，他们现在连飞机都没有。今天H机场根本就没完成多少起降，原定上午走的人都还在呢。听说P机场那边更糟糕，都已经不放人进了。我觉得我今天晚上能飞就不错了。”

“你干脆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回来，我去接你。”

“这么多同事，我也不能一个人说不想走。老董找人打招呼去了，能今晚回去，当然还是今晚回去好。”黄少天说，“你今晚肯定不用过来机场了，我们到得晚，联盟会安排车的。”

“要给你留点吃的吗？”

“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就打算去机场的餐厅坐着，已经有人在商量着打牌了。就那样边吃边喝坐到晚上，胃口也倒得差不多了，”黄少天咳嗽一声，“不说这些了，我其实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黄少天又卖起了关子，“你猜我在GAFA战队遇到谁了？”

GAFA战队就是S市去年新入联盟的战队，其背后拥有者是家有名的互联网集团，还是个上市公司。这家公司起家做的是大数据挖掘的内容引擎，名字就叫GAFA，近年看中了电竞产业的前景，就组建了一支荣耀战队。一开始圈中人对这支新军非常看好，因为GAFA公司实在是太有钱了，砸都能砸出成绩来。还有荣耀粉展望，S市的荣耀竞技会有一次整体飞跃，因为高质量的德比对抗，可以促进一地的荣耀市场，近年同时拥有嘉世和兴欣的H市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这是中立粉的想法，轮回粉们的心情就很复杂了。

不过，GAFA入联盟后成绩并不好，虽然角色是比一般新队强力，也买到了几个实力不俗的选手，第一个赛季离降级区不过几分。到了本赛季表现依然乏善可陈，在常规赛后半段才有些亮眼表现。喻文州对这支战队研究不多，对他们最深的印象，就是教练制调研投了赞成票。他想了一下没有思路，便问黄少天：“你不给点提示？”

“哈，看我说到哪里你能猜出来，”黄少天显然没有参与到打牌的活动中，“这个战队的背景你知道，母公司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电竞。没经验，准备也不足，我看是有点轻视职业联赛，觉得有钱就行。他们钱是有很多啦，就是不懂怎么花。上赛季成绩没达到预期，他们就决定找内行来管一管，至少是技术这一块。”

“就是找个会花钱的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人也不好找，S市的荣耀人才几乎都在轮回扎堆，待遇可是很好的。就算挖过来，竞业限制也很严格——”

“你这个提示太专业了……”喻文州忍不住打断他。

“就是刚刚开会的时候GAFA的人自己说的。”

“原来是现学现卖。”

“你别打岔行吗？还猜不猜？”

喻文州忍笑，“你接着说。”

“后来他们扩大范围，总算招到一个很合适的人选。这个人一开始也犹豫过，但最终同意了。做教练制调研的时候，他刚好已经到了，所以GAFA的立场才发生了变化。”黄少天故意用神秘的口气说，“这个人为什么拖了一阵呢？是因为他女朋友——”

“是因为他女朋友之前还没定下这个赛季退役吧？”

“靠！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喻文州干脆把接下来的剧情也一次说完，“戴妍琦确定要退役了，可以到别的城市定居，肖时钦才接受了GAFA的邀请。”还真有意思，在雷霆精打细算惯了的肖时钦，居然到了一个任由他花钱的地方。

“我就知道，和你玩这个太没劲了！”黄少天好像已经忘了，他本来就是要告诉喻文州这件事。

“会支持教练制的人，其实也不难猜。”

“是啊，你们这些玩战术的嘛。从认识他们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们凑在一起神烦。”

“那你巡游的时候看到张新杰了吗？他有没有躲在哪个战队默默支持教练制？”

黄少天听着像是喝着水呛了一口，“你自己去B市体育大学问他啊！”张新杰退役之后还真没在哪个战队工作，而是念书去了，不是进修，是一板一眼地读着全日制大学。

“所以肖时钦怎么说？如果教练制实施，GAFA想做试点？”

“你都猜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黄少天没好气地说，“我去打《曙光小镇》了。”

“还在打？”

“耐玩度很高，而且一直在出新地图。”

“记得充电。”

“……我挂了。”

“少天！”喻文州喊住快要收线的黄少天，郑重地说，“谢谢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因为是难得的好消息啊，”黄少天的语气也严肃起来，“今天和肖时钦谈完以后，我直觉战术的时代又要来了。”

战术的时代，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字眼。上一次荣耀圈里大规模讨论这个话题，还是喻文州退役的前一年。

教练制能带来战术的复兴吗？喻文州觉得目前难以判断。不过，他从来都愿意相信黄少天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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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GAFA战队的设定：

• 背后的母公司 —— 设定是一家上市的大互联网集（ba）团（ba）。目前国内市值前三的互联网公司是腾讯阿里百度，合称BAT，不过好多人觉得B已经不能和AT并列了。所谓“大数据挖掘的内容引擎”其实最接近今日头条在做的东西。运营今日头条的公司叫Bytedance，有很多人看好这家公司未来的市值，觉得它会取代百度成为BAT中的B。

• 名称 —— 美国的四个互联网巨头（Google，Apple，Facebook，Amazon）也有一个合称，就叫GAFA。

• 地点 —— 之前沪上某站买电竞战队是个巧合。我设定的时候看了下原作的荣耀版图，感觉这战队放在S市比较合适。另外我也有联想到现实中上海的申花和上港这两支中超球队，同城且不共戴天，围观路觉得蛮带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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