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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

[喻黄]理智与偏见 27

27.

喻文州在最高法院担任法官助理的一年,在很久以后被称为法槌之年。在那一年里,最高法院下达了许多重要的判决,涉及到的方面包括政治现金、同性婚姻、堕胎选择权。那是最高法院改变历史进程的一年,甚至是许多社会观念扭转的开始。不论立场和见解,当时在位的九名大法官都成了被铭刻在历史中的人物,就连那一年的法官助理们身上也都被打上了法槌之年的烙印。

在一个又一个五对四的判决背后,有太多的辩论乃至争斗。关于那一年的学术探讨和内幕八卦一样多。不过,在喻文州心中,对他个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一桩不起眼的死刑案。在他第一次和黄少天说起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时间解说案子的背景。

 

当时刚进入三月,几件大案的内部讨论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无休无止的会议和辩论、一改再改的司法意见。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人命关天的小案子被送到了大法官们案头。案子很小,因为它不涉及到任何火热的政治和社会议题。案子也很大,因为它关乎一个囚犯的生命。

对于死刑废除的讨论存在了很久,热度早已冷却。保留派和废除派长期拉锯,立场明确,又无法说服对方,反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支持的人始终支持,反对的人总是反对。在一个大案频出的年份里,资源和时间本就不够用,那件案子被心照不宣地忽视了。两派的大法官们过了一下案情,分别根据自己的原有立场下了决定,很难说是非常走心的处理。

那案子淹没在热门案件堆里,几乎被世人遗忘,就连黄少天都对它没什么印象。那一年他可是很关心最高法院动态的,尤其是有关同性婚姻的案子。从复审令到庭辩到司法意见,喻文州所属的大法官在庭辩时问了许多好问题,并且署名撰写了主要意见书。黄少天当时总在想,哪几个问题是喻文州准备的,意见书的哪部分是喻文州起草的。他在所有的程序和文字中找寻喻文州的影子。事实上,他在每一个最高院的案子里找寻喻文州的存在。可是那件死刑案实在没有引起什么关心,判决出来的时候黄少天一扫而过,时隔一年多早不记得结果。

 

喻文州想起那个案子依然情绪有些激动,他一手被黄少天抓着,空出来的那只就有些发颤。于是他干脆双手握起,把黄少天的手合在中间:“那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接到通知,死刑案的判决结果是五票执行,四票不执行。犯人的上诉没有通过,他的死刑会在第二天的凌晨零点执行。也就是说,需要有一个法官助理留下来确认执行情况。”

“那天轮值的法官助理是你?” 黄少天有点猜到事情下来的走向,胸口涌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疼痛感,隐藏在呼吸间难以捕捉。

“是的,我在办公室里等到零点以后,执行监狱的典狱长很快就打来电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了什么。他在电话中通知,已经对犯人完成了注射,其中第一针巴比妥酸盐,在几秒内让犯人失去知觉使他免遭痛苦,第二针肌肉松弛剂,使犯人完全麻痹,第三针氯化钾溶液,使犯人心跳停止。犯人在零点零九分十一秒时心脏停跳,被宣布死亡。我代表最高法院确认已经收到通知,程序就算完成了。那之后,我离开办公室,想要快点离开那里。你知道半夜以后最高法院里的走廊有多空旷。”

黄少天当然从没在半夜以后的最高法院里走动过,但他还是说:“我知道的。”

“我当时在想,我为什么要看那件案子的卷宗,为什么偏偏记得犯人上的是哪一所小学,记得他的母亲在和他父亲结婚前姓什么,记得他被逮捕的时候正在棒球场里看比赛。我一点也不想记得这些事情。”

“文州,死刑是司法系统的一部分,每一件死刑案在送到最高法院之前都不知经过多少实质上和程序上的考验。”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国家行为,甚至下令执行和注射针剂的都不是同一个人。我只不过恰好值了夜班,恰好接了一个电话。我应该可以心安理得地成为整体的一部分。但我记得他的卷宗,我记得那些小细节,我偏偏记得,所以那个死囚对我来说就不止是一个名字而已。”

黄少天没有再说话,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喻文州的下颌线条紧绷着,喉结滑动。他的声音突然放轻了一些,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回忆。

 

喻文州记得,他当时有些深思恍惚地走出了最高法院的大楼,外头正刮着大风。他顶着风从台阶上拾级而下,黄少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不是没有想起过黄少天,像一种美好的向往,也是过往失败的标签。结束了的恋情固然遗憾,但毕竟已成定局。他在最初几个月的痛苦之后,就很少让自己沉湎其中了。但那天晚上,关于黄少天的念头像是摆脱了某种禁锢,从思维和记忆的深处不断涌现,几乎占据他每一条神经末梢。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那阵风?” 黄少天听完他的回忆笑道。

“是啊,我就那样站在台阶上,被吹得清醒无比。我才知道我很想你。”

“嗯。”

“我想见你,想和你说话,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听你安慰我,又怕你会说我让你很失望。但还是想什么都告诉你。”

黄少天叹道:“在重新遇到你之前,我也会有这种冲动,想要对你说许多许多话。一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总想听听你的想法。但我又告诉自己,人生有得有失,我没有你,也得到一些东西。总体来说,我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坏,那就这样吧,也不是忍受不了。”

“我曾经也这样想,我还算成功,又很幸运,人生算是有些亮点,也有快乐的时候。但那天以后我改变了想法。”

“所以你一回到纽约,就来找我了?”

“是的,我想要依赖你,也想让你依赖我,“喻文州低头看着黄少天笑,“因为我想要人生全都是亮点,想要一直都快乐啊。” 

“喻律师,”黄少天咧开嘴:“我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你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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