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快乐
20.
喻文州在午夜前的十分钟接到黄少天。
从外出度假到在G市多留一个星期,快要二十天没见面。黄少天沿着层层护栏走出来,轻巧地钻过最后一道栏杆,在他面前站定。
他上前抱住黄少天,搂紧他的背。黄少天微微蹭了两下,靠在他肩膀上一言不发。
这拥抱的姿势乍看如同友人间久别重逢,在接机大厅时时可见,没有人会注意。上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还是在总决赛的领奖台前。现在能一眼认出他们的路人已经不多了,就算有,也不会是在B市的机场。
喻文州转过脸吻了吻黄少天的头发,手放到他腰上箍紧,“瘦了。”
“要陪夜。”黄少天嘟哝。
喻文州退开一点仔细看他,“脸色还好。”
“晚上都是轮到我,白天可以回家睡一下。”
“其他人不用值夜吗?”
“你别皱眉头,本来白天都是我爸妈那辈,夜里都是我这辈的。我只留这么几天就都排了,之后全靠他们了。”
“爷爷这两天情况还好?”
“还好,我陪的时候好像精神更好。我尽量多在医院,他就一直赶我回来。”
黄少天这些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里。他们每天的联系只有寥寥几句,黄少天好几次“抱怨”自己被“嫌弃”。他爷爷昏迷三天之后醒来,病症并非恶性,但因为年事已高,这一番折腾之后衰弱了许多。黄少天在他醒过来之后多留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被他催着快回B市上班,不要“不务正业”。
“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喻文州伸手去接黄少天挎在肩上的旅行袋,“你以前跟我说过,你爷爷自己是个‘工作狂’,当年恨不能睡在办公室?”
“我也都是听我爸说的,”黄少天把旅行袋卸下,掏出手机,“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大门外走,黄少天一直低头发消息,跟了几步才察觉,“你怎么往外边走?车没停在地下?”
“我叫了个车。”
“我车送去保养了吗?没到时间啊。”
“今天没开过来,”喻文州说,“开车总要分心的。”他想,黄少天需要倚靠,需要倾诉,需要百分之百的注意力。
“只有你能想到这些,”黄少天捶了喻文州一下,“那我等下要在后座抱住你哭一路,不然你这么体贴不是浪费了?”
黄少天虽然这样说,情绪倒不算太低落。如果真的严重到会一路哭回家,他根本就不可能回B市。比起忧愁,他更多的是在唏嘘。回程的车上,他朝喻文州这边歪着身子,两个人凑在一起轻声说话。
“我一直在想,‘老’真的很可怕,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那些东西……”
“我这样说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换成是我,这话也很难听进去。不过,谁都会有老的一天。”
“没什么听不进去的,大概只能这样想,我家里人其实都这么说。我就是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小时候听我爸说他以前很厉害,我还想,爷爷不就是在家做饭做菜的老头吗?后来我再懂事一点,记得他下属来看他,都是毕恭毕敬,好像很害怕他的样子。他对着我从来都笑嘻嘻的,我都不知道他可以那样。”
“他是最疼你。我记得第一次去你们家吃饭,他一直说你小时候多可爱,谁看到你不是笑嘻嘻的?”
黄少天白了喻文州一眼,“那时候我们根本不太熟好吗?我真是被他说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喻文州揽过他的肩膀,“还是多想好的一面。爷爷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体质很好的,有些老人生活上都不方便了,他还能跟你出国度假。既然不是恶性的,给他好好调养,我相信可以恢复得不错。”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刚开始几天我看他躺在病床上,一点点小事也要人帮忙,他躺在那里真的又瘦又小。文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
黄少天的声音有些发颤,喻文州手指顺着他的发梢轻轻摩挲,温声说道:“昨天听你说,他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嗯,其实他这个病,如果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根本就不算严重。可是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都衰退,就没那么容易治好养好。”
“老人家跌一跤都不是小事。”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老’字,”黄少天额头抵住喻文州的肩膀,“他以前多威风啊。”
“他当年是真正去过战场的吧?”
“嗯,他不是一直很骄傲说自己是战地记者?”
“我每次去,他都会讲几个故事。”
“你最能哄着他给你讲了,他一说就停不下来。”
“我是真的喜欢听他说那些。”
黄少天抬起脸,“其实这次出去,他跟我说了件以前没说过的事。”
“你那天电话里说,你们谈过心?”
“一讲你就猜到,真是……我们回G市前一天晚上,我爸妈出去买东西,我跟他说了。”
“你直接跟老人家说?”
“我爷爷年轻时候出去闯见得多,其实他比我爸妈要开明的。我也没想到别的什么办法,就干脆坦白了。其实跟他迂回讲也没有用,他只会更生气。不过我没提你的名字,要骂也是骂我一个。”
“他骂你了?”
“没有。他听了就跟我说,他以前认识这样的人。”
“以前认识?”
“说是在他年轻的时候,那两个人都比他大几岁,关系非常好,对他也很照顾,一直带他教他。当时他们三个人一组出去,遇到一队当地的叛军在喊打喊杀,只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勉强能挤进两个人,三个肯定不行。他们让我爷爷先躲着,然后就争起来了,两个人都坚持让对方留下来。我爷爷说,他看到他们那样争,突然明白他们不是普通同事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后来呢?”
“后来两个人一起走了,大概是去找别的地方躲吧。之后怎么样,我爷爷没来得及说完,我爸妈就回来了。我到现在也没机会问。”
“等我们过年回G市的时候,一起问他吧,让他把这个故事讲完,”喻文州说。
他们对视几秒,黄少天神情复杂,“你也觉得,他猜到是你了?”
喻文州给了他一个笑容,“是的,他应该猜到是我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倏忽而过。职业联赛进入了冬休。如今的冬休比往年长,转会市场却照旧不太活跃。这段时间向来是电竞中心和联盟工作的低峰期,黄少天闲了下来,喻文州却越来越忙。
本来电竞中心这段时间也不会有很多工作,但今年情况特殊。筹备委员会那边忙得如火如荼,国家队的组建工作也已经开始,还召集了一批选手到B市冬训。冬训名单上的人数当然多于最终国家队的名额,为期一周的集训算是初步考察和筛选。
喻文州就是在为冬训忙碌。他没进筹备委员会,只有黄少天知道他其实有些失落,回来听说后还专门安慰过他。虽说申办不是他一开始想做的工作,但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时间和精力,有了成果以后却被一把推开,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好在有国家队教练的委任。这不仅仅是他心愿的满足,更是全新的学习和挑战,让他可以投入专注地工作,摒弃那些和荣耀无关的小小杂念。
参加冬训的有好几个蓝雨的选手,但真正认识喻文州的只有卢瀚文。他们的一部分粉丝群体其实在队长交替时有过冲突,但本人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卢瀚文见到喻文州,照样是一口一个“队长”。这一次来B市,他经常在训练结束后找喻文州单独问问题,别的选手在场,他也毫不避嫌。
喻文州对剑客职业的理解很深,又非常清楚卢瀚文的个人特点,对卢瀚文帮助很大。其他选手不无羡慕,卢瀚文便会得意地说,你们也可以问啊,但我总是赚到的,谁让教练是我们蓝雨的呢。
这天训练结束后,选手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卢瀚文又来找喻文州“开小灶”。他听得正入神,突然一只手把他的头直往下按,使劲揉了几下。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和他打招呼,而且在他长大长高了以后也不改习惯,都不管姿势会不会尴尬别扭。
卢瀚文无奈地说:“黄少,你怎么还这样偷袭啊!队长,你也不提醒我他从后面进来了。”
黄少天拍了下他的脑袋,“什么队长,要叫喻指导懂不懂!”
卢瀚文挣扎着直起身,“训练的时候肯定按规矩叫的啊。”
黄少天满意地点点头,“有没有听喻指导的话?”
喻文州看他玩得兴起,忍不住道:“你觉得这个称呼不错?”
黄少天噎了一下,耳尖迅速红了。
卢瀚文不明所以,乐呵呵地问:“黄少是来探班吗?”
黄少天拿出个手机放到桌上,“本来是想集训最后一天过来的,叫上你还有蓝雨的其他小朋友一起吃午饭。今天是来给喻指导送手机。你们是不是让他操碎了心啊?早上出门急匆匆的,手机都没带。”
“嘿嘿,黄少这顿午饭我记住了。听郑大师说队长住在黄少家?”
“唔,”黄少天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就最后一天午饭,我说话算数。”
喻文州反而很想吐槽,明知故问道:“郑大师是谁?”
“郑轩前辈啊。训练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叫他大师……慢慢的全队都跟着叫习惯了。”
黄少天哈哈直笑,“还大师,他怎么不叫天师呢!”
卢瀚文也跟着乐,笑了一阵才停住,“说起来,大师有事让我转告黄少。”
黄少天拽了把椅子过来,“让我坐稳了听。他这个绰号太可怕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上天的启示之类的。”
“他说,在训练营里找到了接手夜雨声烦的选手,冬休之后就推荐上二队。”
黄少天定了定神,“原来真是个需要坐下仔细听的正事。”
在黄少天退役以后,卢瀚文没有接手夜雨声烦。
当时他使用流云已经很多年了,流云的一切都是为他量身打造,蓝雨在资源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个角色,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流云不算神级账号。论实力,流云其实不输那些神级角色,但封神这件事往往讲一个先来后到的机缘。早期的一批角色奠定神位之后,联盟发展成熟,粉丝的眼光也越来越挑,不会轻易再给什么新角色封神。更何况,神级角色中早有一个剑客夜雨声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流云的前辈。流云要封神难上加难。
卢瀚文不在乎这些。他思考很久之后和黄少天商量,说自己打算继续使用流云,账号是不是神级,只是个名头而已。假如他接手夜雨声烦,也会要求蓝雨根据他的特点重新打造。结果不过是把夜雨声烦变成一个换了名字的流云而已。这对夜雨声烦不公平,对流云也不公平。
黄少天赞成他的选择。蓝雨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许诺会一直“养着”夜雨声烦。角色在赋闲两年之后,终于找到了新主人。
这是天大的事情。
卢瀚文又转述了这个训练营学员的信息,关键的有两条。第一条,这是个风格轻盈飘逸的选手,技术特点和夜雨声烦非常匹配。第二条,这是个姑娘,年方十六。
黄少天把脸埋在双手里,深呼吸了好几下。
喻文州轻推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黄少天放下手,别别扭扭地说:“这……这种突然有了个女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卢瀚文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黄少天又抓着卢瀚文仔仔细细问了一堆,到后来就有些离谱,连“她要接夜雨声烦,有没有不长眼的嫉妒她欺负她”都出来了。卢瀚文连连告饶,又转头向喻文州求救,“队长,黄少父爱泛滥太可怕了。”
喻文州只是笑,“我都不知道他原来会这么喜欢女儿。”
他们正笑闹着,一个工作人员走上前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能拍个照片吗?我们团队管着国家队的宣传账号,想发一组花絮。难得黄少今天来了,三位大神凑在一起。你们也不用换地方摆姿势什么的,就这么聊着,我们在旁边拍几张。”
三人当然乐意配合。等照完相,工作人员一走,卢瀚文也找个借口跑了,大概是被黄少天问怕了。
等回到家里,黄少天才说起,早上喻文州出门以后,有个房产中介给他手机打电话。
“中介?”喻文州愣了一下,“哦,应该是王杰希给我介绍的。”
“你找中介做什么?”
“想把小区里我的那套房子卖了。体育公园这区有好几个年后要预售的楼盘,我考虑买个大平层,以后家里人来才方便。买房子要跟你一起看过了再商量,不过可以先把小区这套挂出去。昨天刚好王杰希过来探班微草的选手,我就让他给我介绍个中介,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你手头活钱不够吗?我有一笔,不用卖房子凑首付。”
“不是钱的问题,我是在考虑,我们没必要有那么多房子,B市、G市加起来好多套,可以想想别的投资。”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你觉得怎么样?有些投资可能还挺有意思。昨天跟王杰希说起,他还说,要不一起搭个基金出来,专做体育文化方面的。让我回来跟你商量。”
“这个可以,我们各拿一笔出来……就是没人管。王杰希不也管不了吗?你说他接下来会专注微草。”
“他其实推荐了一个人选。他说那人家里有门路消息灵通,他自己的眼光也不错,现在正想做投资,手头也能招募到团队。”
“谁啊?”
“王杰希还说,孔明这么紧张微草的事,就是想讨好他家的人,也不知道孔明是怎么打听到他背景的。”
“到底谁啊?”
“刘小别。”
“我擦……”
“所以王杰希让我回来跟你商量。”
“我险些岔气了喻文州,”黄少天故意咳了好几下。
“我记得你一开始和他关系挺好的?”
“刚开始他很老实的啊,口口声声地喊‘前辈’求PK。”黄少天皱了皱鼻子,“其实后来也还好,我们在剑系群里有时候会聊两句。”
“那就没问题了?”其实喻文州知道黄少天和刘小别竞争归竞争,私下并没有交恶,不然一开始就会推辞王杰希的提议,都不用回来跟黄少天商量。
“我居然会把钱拿出来给刘小别打理,”黄少天躺倒在喻文州腿上,夸张地大叹了一声,“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等基金的运作走上轨道,我们分到钱,就以个人名义去投蓝雨好不好?”
“好啊,我要提很多给青训的建议,让我们郑大师忙得团团转,”黄少天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好像已经假想起了那样的场景。
电话铃声响起,喻文州说,“是你的响。”
“你帮我看看是谁打的。”
喻文州一看是郑轩,直接接了起来,“喂,是我,正说到你呢。少天啊?”喻文州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腿上的黄少天,摸摸他的脸和耳朵,“他现在不太方便。”
黄少天劈手把电话抢了过去,“是郑大师吧?我来跟郑大师说!”
他和郑轩两个吐槽互呛说了半天,又聊了好一阵那个接手夜雨声烦的姑娘,最后才讲到郑轩打来电话的本意。等黄少天挂线,喻文州问:“他怎么打电话过来?是想让我们回G市做什么?”
“他说他有个亲戚在羊城卫视工作,刚刚看到国家队宣传号发了我们跟瀚文的照片,想起来十四赛季以后还没给我们做过节目,就托了郑轩来问我们,春节是不是回去。回去的话,请我们去录个春晚的环节,我们以前在队里的时候也录过。”
“就是放一段集锦录像,然后站在台上采访几句?”
“对,就和以前的形式差不多。”
“那等我冬训结束,我们隔天回G市吧。可以去录这个环节。”
“这么快?冬训之后不也要总结?”
“可以年后再说。我们提前回去,你能多去医院陪你爷爷。我看你最近一直不定心。”
“嗯,”黄少天翻了个身,“还是早点回去好。”
“你困吗?困就进去睡一下,晚饭我来弄。”
“不困,我就想这样躺着,随便说说话。”
“嗯……那就随便说说。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女儿?”
黄少天的眼睛本来已经阖上,又睁开盯着喻文州看了好一会儿,“你真是什么都敢说,还当着瀚文的面。”
“当着谁的面我都敢说,”喻文州手指轻抚黄少天的嘴唇,蹭过唇缝,“只要你愿意。”
——————
*刘小别对黄少天称呼的演变:前辈→少天前辈→黄少→天哥(一时剑系群里一波人模仿跟风,所以Alice不是最早喊天哥的人)→黄少天(B市人吞音,听起来像黄二天)
*(不可靠消息)吾主阿轩这个“大师”的绰号似乎是训练营学员根据尤达大师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