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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3.

*没打预警的人物之间就不是CP关系

喻文州见到的格林教授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教授是体育科学界难得的女性权威。罗宾这个名字本就男女通用，如果喻文州没有事先查阅资料，见过她的照片，一定会误会她的性别。在照片中，她看起来很有威严，不易亲近，完全就是典型的女强人形象。她本人却矮小瘦削，挂着慈爱的笑容，头发已经花白，应该比喻文州的妈妈还要大上十来岁。

即便喻文州只是请教几个问题，不算正式的咨询，她还是郑重其事地准备了纸笔。她向喻文州介绍说，虽然现在很多人用电脑记笔记，但一边交谈一边盯着屏幕打字，会给交谈对象一种不够专注的距离感，所以她还是习惯用老派的方式。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让人安心不少。

喻文州和她是初次见面，要讲的又不是自己的问题，本来还有些迟疑，不知该说到什么程度，但在交谈的过程中，他们逐步建立了基本的信任。

格林教授说话很慢、有许多停顿，每一个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她会问一些有针对性的问题，都问在点子上，没有半点挖掘隐私的唐突。喻文州虽不能算是和盘托出，但颇为详细地描述了黄少天的特质，他们这半年来合住的情形，其中难免流露出自己的一些心思，他也没有刻意隐瞒。

教授并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表现出特别的关注，这只是过去和现在的一部分，有助于了解黄少天这个人和他目前的状态，就好像他的家庭、他的工作、他的生活方式和他的兴趣爱好。

虽说谈得很细致，得出的只是一些初步的想法。格林教授告诉喻文州，之后还得让黄少天本人和她谈过几次，才可能下真正的结论。

“根据你刚才的描述，情况并不严重，你不用太担心，”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心理世界和外部世界的长期斗争，他听起来是个勇猛的斗士。”

“他的确是，但我不希望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身边人的支持当然是很重要的。不过他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所以由他自己来掌握主动，建立新的生活节奏会比较好。”

“新的生活节奏？”

“你可能知道一个在退伍军人中很常见的现象，他们许多人都迷恋战争类的影视节目或者射击游戏。那是因为，他们一下子脱离本来的环境，产生了类似戒断反应的症状。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法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只能去影视作品或者射击游戏中寻找暴力的感觉，或者用酒精甚至药物来追求可以置换暴力的刺激。”

“他说体育比赛的声音能帮助他睡眠……”

“这也是种置换。他是对竞技还有某种程度的心理依赖，现在的生活中却缺失竞技的成分，才会有轻度的失眠症状。不过，置换不会是长久之计，最终的目标，当然是要摆脱依赖。”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完全建立新的生活体系。”

“是的。他应该没有咨询过心理方面的专家，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所以我才觉得他是个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你也已经看出来，他尽量把日常和荣耀游戏的接触维持在一个让自己舒适的范围，又找到了相对健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失眠。多给他一点时间，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支持，他可以做到的。”

“可他最近几个月状态变差了，失眠、多梦，而且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本来已经逐步脱离了过去的轨道，你知道有什么打乱了他的步调吗？”

喻文州还带着一丝侥幸，不确定地说：“半个月前，我们见了一个在役时的老朋友，看以前的纪录片，还熬夜打了一天游戏……”

“应该不是这样的偶发独立事件，日常生活中有吗？会让他重新对过去产生依赖的诱因。”

喻文州苦笑，他就是这个诱因。在这个世界上，最能让黄少天想起过去、留恋过去、依赖过去的，一定是喻文州。对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他早已准备好，可以给他所有的时间，给他全部的支持。没想到当务之急，竟然是必须要给他空间。

黄少天对自己的失眠问题——现在看来应该算是轻度的退役后遗症——一直讳莫如深，更不喜欢喻文州多加干涉。可是难得能在国内见到专攻这一领域的权威，喻文州从格林教授的研究室外一见到黄少天，就把教授的名片交给了他。

黄少天捏着名片看了半晌，问道：“什么时候找的人？”

“之前向张新杰打听的，一直没时间过来。”

“哦……今天怎么有时间了？”

喻文州知道有点说不清了，“我是请假过来找你的，想起教授下午有空，就顺便去了一趟。”

“你来看我的汇报，我很高兴，”黄少天半信半疑地说，“可你为什么非要抓住一点小事不放？”

“这不是小事。”

“我说过很多遍，你不用像以前那样操心这些事情。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有人关心你？”

“我本来没什么问题，是你非得让我觉得自己有问题！”黄少天激动得连音量都拔高了。

喻文州放软了口气说道，“少天，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做得过火了，我向你道歉。我之前的方式可能是不对，虽然尽量不去干涉你，但总在提醒你这件事情。”

“抱歉……”黄少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就不能顺其自然吗？”

“其实，刚刚格林教授也说应该顺其自然。”

黄少天吁了口气，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好奇地问道：“专家还说什么了？”

喻文州站在原地，犹豫着如何开口，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我们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黄少天的疑心反而被勾起来了，他坚持道：“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的吗？”

喻文州只得转述了一遍格林教授的话。

黄少天一直抬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听完后又看了眼手中已经被捏皱的名片，低声问：“就这些？”

“一字不漏。”

“嗯，够详细，够具体。队长有什么打算？”

喻文州听他口气不对，“我们回家再商量。”

黄少天反而笑了，“商量？你已经想好了吧！要搬出去可以直说。”

喻文州确实起了搬出去的念头，一点也瞒不过黄少天。他本想回去之后慢慢解释，现在心里也乱得很，勉强组织着语言，“本来我住进来……没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如果我搬出去能有所帮助——”

黄少天根本不想听他说完，“你少来这套冠冕堂皇。还说我是退役后遗症，我看你才有退役后遗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退役了？现在这样算什么？你已经不是我的队长了，我也不是你的职责！”

哪怕是口不择言，这话也实在太伤人了。喻文州听得心头火起，冷笑道：“我不是你的队长？你做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他妈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黄少天跳起来，气得整个人都在打颤，“说做梦是吧，可以啊！有人不做梦吗？你不也做梦吗？你今天早上做的什么白日梦，你说得清楚吗？”

这更加不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掰扯干净的事情。喻文州被“白日梦”三个字砸得喘不过气来，黄少天也不等他答话，抬腿就走。

喻文州拉住他，“你去哪里？”

“坐地铁，回家！”

“我把车开过来了。”

今早落荒而逃时“限行”的借口被当面拆穿，黄少天脸色发白，气急败坏地说：“把我的车钥匙还给我。”

回程的路途不远，他一路压着限速开得飞快。进门一开灯，空调公司客服给的设计概念册和名片就在鞋柜上明晃晃地摆着。黄少天拿起来翻了几下，又“啪”地一声甩了回去，“我下周开始去八强战队走访，你想搬的话，就等我走了以后搬吧。你要看装修要怎么样的，到时候都随便你。”

对方听不进去的时候，再多的解释都是火上浇油。喻文州只剩下一句老套的“我是为了你好”。说时明明发自真心，听来却那么苍白可笑。

黄少天没有笑，“我明白，我应该领你的情。可是我本来挺好的……”他抹了把脸，又从柜子里把原先摆在沙发上的两条毯子翻了出来。

喻文州默默地看着他这番动作，还是没忍住，“空调已经修好了。”

黄少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修好了。这是我家，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转圜的余地。

喻文州没心思到中介那里找房子，也不想联系别人，就去了电竞中心的后勤保障处。分管职工宿舍的大妈说：“我记得你三月份的时候来过呀，在单人公寓的候补名单里排着呢。”他才想起自己当时留过名字。虽说是以防万一，谁愿意真去想那个万一。他早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单人公寓的候补名单很长，喻文州离排上还远得很。更大一点的公寓倒有空缺——这种一般提供给携家带口的员工，不过大妈说，喻文州身份特殊，上头想必愿意为他行个方便。

“不会占了别人的位置吗？”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占不了。这种房型有几套常年都空着，前阵子中心还想着租给外边的人呢，我跟他们说手续太麻烦，就没办。”大妈热情洋溢地解释，“一般需要宿舍的都是单身，要不就是暂时在B市办公的，也不会带家属，所以单人公寓特别紧俏。如果全家在这儿常驻，首选一般是自己租房买房，不会来住宿舍的。虽说这租金比外边便宜，到底规矩多不方便。”

“这事……应该跟谁打个招呼会比较好？”

“也不用太当那么回事，我直接替你说一声就行。堂堂世界冠军，总局咱不敢保证，电竞中心还能少了你一间宿舍不成？再说了，你又不是不交钱，还得按着大房的租金交啊。”

话虽如此，这租金对喻文州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就这样在一刻钟里解决了后续的住宿问题，快到不可思议。

收拾行李都比找房子慢些。喻文州搬进来的时候带着两个旅行箱，外加一个随身的背包。这半年也没新添什么东西，可就是装不回去。特别是那个电汤锅，之前明明可以连着外包装的盒子一起塞进行李箱，现在却怎么摆都不对，只能单独提在手里。

搬走的那天黄少天已经出差了，不知到了哪里。喻文州离开前把钥匙放在餐桌上，底下压了一张字条：“我搬去宿舍了，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他上下跑了两趟，才把箱子、包和锅都搬上车。虽是工作日的下午，路况却很差，上高架的地方就排着长队。司机说，好像前边什么地方出了起多车连环相撞的事故，连带着整个路段都瘫痪了。

二十多分钟过去，本来体育公园都该到了，车子还在小区外围的高架转盘上堵着。喻文州摇下车窗，一眼就能望见那栋住了半年的楼，等再徐徐转过去一点，连黄少天家的窗户阳台都能看到。

搬出来很容易，离开很难。

离开难，再见面更难。宿舍也在体育公园，离电竞中心不远，但体育公园很大，要偶遇并不简单。黄少天回B市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只说看到了钥匙，没提别的。

再次遇到黄少天是在工作场合。

奇怪的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常谈工作，但从来没在工作中有真正的交集。按说电竞中心和联盟对接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们却始终没有直接合作过。

直到在中心、联盟和游戏公司的三方年度会议上，黄少天在他对面坐下，喻文州才明白所谓“体育公园很大也很小”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年度会议是跟着赛季的时间表安排的，所以都在夏休期，联盟的战队走访全部完成以后进行。和走访一样，这个会也形式大于内容。无非是一年下来，三方各自照本宣科念一念总结，相互吹捧一番，联络感情，一片和谐愉快。真正工作中的问题、矛盾和一些暗流涌动，必定是专事专办，不会提到这样的台面上来。

今年的会议还多了一个环节，专门留出时间说了很多关于申办荣耀世界大赛的事情。这一部分还有总局的人参与。那人念经一样念了个超长的报告，有一大半都是套话。少有的一些实质性内容，喻文州不用听报告，也很清楚其中细节。他努力维持着认真听讲的模样，其实已经走了神。

会议桌对面的黄少天倒是听得比他仔细，时不时根据报告的内容流露出嘲讽不屑，一点也不掩饰脸上的表情。他在联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又从喻文州这里知道很多内幕消息，对总局这份报告肯定有吐不完的槽。因为这个场合不方便出声，他还挺有分寸，有的话是手写在笔记本上，才推给身边的同事看。那个和他笔谈的同事喻文州也认识，是他来了B市以后还没见过，也不怎么听黄少天提起的Alice。

开完会，Alice去了会议室另一头和几个游戏公司的人说话，黄少天慢悠悠地收着东西，大概是在等她。

喻文州想，他们以后总不能见面都装作不认识。既然黄少天故意不看他，那就由他来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交谈，其实从来不需要打什么招呼，也不用开场白的过渡。现在要再去适应一般的社交套路，已经太迟了。喻文州走到黄少天身边，很直接地问：“你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最近睡得还好吗？”

黄少天没好气地回道：“刚走访回来当然好，在外边吃好玩好，还回了蓝雨。和你搬出去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去见过格林教授吗？名片还在吧？”

“你都搬出去了，还管这个干什么？”

喻文州并不退让，“我搬出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个，虽然说要顺其自然，我不可能一句都不问。”

黄少天咬着牙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还想怎么样！”

眼看着又要陷入僵持，一个声音插进来说：“大家别这么站着呀，一起去吃个饭吧。”

Alice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笑盈盈地看着喻文州，“喻队，好久不见。早就说要请你吃饭，一直到现在都没兑现。不如就趁今天吧。大家都很忙，再约不定什么时候了。”

黄少天想都没想就反对，“现在这个点食堂和购物中心都挤得要命，我准备买三明治回办公室吃的。”

Alice说：“我知道一个私房菜，以前同事的朋友开的，位置有一点偏，中午没什么人。”

“你还跑那么远吃私房菜，你下午不是有个会吗？”

“开会也要吃饭的呀。而且不是远，只是有一点偏，叫个车，一刻钟就到了。”

“还要叫车，烦不烦啊。”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话啊？我是要请喻队，喻队还没说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人家下午没有事？”

“喻队，你下午有安排吗？那家虽然位置不好，味道还是很好的。”

喻文州没有拒绝。

饭店的确不太好找，不过有Alice坐在前排给司机指路，十多分钟就到了。黄少天和喻文州一起坐在后排，一路都在玩手机，吃饭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

Alice今天比在C城那次健谈，说了很多他们走访各队的趣事。她年初从C城回来没多久，又去了苏黎世外派，没有参加常规赛结束的那次走访，这次却是和黄少天一样跑遍了八强队。她称赞了蓝雨食堂的点心，还说郑轩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店里的环境很好，食物看起来也很精致，至于味道怎么样，喻文州根本就没怎么尝出来。

好不容易熬完一顿饭，他还想着不能真让一个姑娘请客，但Alice直接让服务生记在自己的会员卡上，没有给人推辞的机会。

黄少天一点都不会跟她客气，等她签完单就对她说：“你自己回办公室吧。”

Alice也不以为意，把卡收进皮夹里随口问道：“你不回去吗？”

黄少天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喻文州，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我和他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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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黄少天的另一种写法：

黄少天：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喻文州特么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啊啊啊，怎么还这么多废话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偷偷打飞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正面上我啊！！！！！！

作者：咳，你稍安勿躁。

黄少天：我看到他就烦！

作者：现在他搬出去了，你眼不见为净吧。

黄少天：卧槽搬出去了我更火大！！！

*一则西方宗教故事新编

作者：喻文州啊喻文州，你为什么要搬出来呢？

喻文州：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法自主，只能等候神的启示啊。

作者：神已经托我给了你一个话里话外暴击单身狗的后勤大妈，一个死活塞不进箱子的锅，还有一场严重的交通堵塞。你还想要什么启示？

喻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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