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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

【喻黄】美丽的天空 05:20 a.m.

previously at 02:08 a.m.


黄少天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睡迷了。萨帕塔的人拦车之前,他凭借晕车药的效力睡得昏昏沉沉,虽然梦里疲于奔命,但睡醒就忘了细节。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明明意识清楚,却挣扎着无法醒来。

周围的温度一点点升高,有一道光照在他脸上。是太阳出来了吗?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四下环顾,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不对,不是这样的!他昨晚明明……明明遇见了某个人。那只是个梦吗?为什么那样的真实?他试图大喊某个名字,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这趟车要去哪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前的车窗玻璃在手掌下隐隐发烫,无论怎样拍打都纹丝不动。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玻璃窗裂出几道冰纹,寒意侵蚀手心,比之前的热度更加灼人。黄少天缩回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头痛欲裂。他终于醒了过来,一只手在他撞到窗玻璃之前垫住了他的额角。

喻文州揽住黄少天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见他眉头还是越皱越紧,帮他按了几下太阳穴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头疼?”

黄少天有气无力地说:“空调。”

日出将近,外间越来越热,司机调低了车内的温度。停了整晚的空调开始运作,每个座位上方都吹起了阵阵凉风。旅途中的人体质容易下降,喻文州以为黄少天只是一时怕冷,便说:“我们把出风口关了,过一会儿就好。”

黄少天按捺住喉咙里阵阵作呕的感觉,摇了摇头:“不是风。空调声……还有发动机。”

喻文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安慰地拍拍黄少天的肩膀说:“等我去前面让司机把空调关了,或者调节一下温度也行。”

黄少天想起之前那个无人巴士的噩梦,更觉得空调和发动机构成的不和谐音凄厉而又绝望,他抓住打算起身的喻文州说:“你别动。”

喻文州略一思索,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下,柔声问他:“海顿的弦乐四重奏怎么样?”海顿的音乐优美精巧、明快超脱,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黄少天垂下了想要按回耳朵的手:“嗯,试试吧。”

喻文州帮他塞好耳机,才点了播放没多久,黄少天就做起了调大音量的手势。小耳机的隔音能力有限,应该是盖不住背景噪音。喻文州看了眼手机的音量,已经很响了,再调高同样是摧残耳朵。那就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但这所谓的办法,应该只是聊胜于无。他迟疑地伸出双手,在碰到黄少天耳廓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然后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黄少天像多年前一样平静了下来。

喻文州第一次见到黄少天是在投影幕上。那天他去蓝雨上课,正遇上老师在检查蓝雨选送全国比赛的视频。那是小学高年级组别的比赛,但视频中的孩子明显年龄和个头都要小上一截,是跨级参赛。老师对他说:“这是黄少天,和你同年。你正好来听一下。”

喻文州抬头望向投影幕,视频中的孩子在琴凳上颇为老练地坐正,然后飞快地瞪了一眼镜头。喻文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听视频里的老师问:“怎么不高兴?”那孩子一撇嘴:“老师,我不想弹这首,我不喜欢这首。”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句话以后会成为黄少天最大的困扰。他虽然说着不喜欢,但还是完成得很好。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能以那样的成熟度弹奏巴赫的赋格,无疑是惊艳的。这场比赛之后,黄少天开始有了一些小名气,也引发了一些关注。小学三年级的喻文州自然不知道这些,也还听不懂巴赫,但他至少能听出,这个同龄人弹得比自己好很多。

喻文州开始学琴的年纪有点偏晚。他还记得父母把钢琴买回家的那天刚好是他六周岁的生日。因为楼道太窄,搬琴师傅们绑了麻绳把钢琴从阳台吊回家里,楼上楼下好些邻居出来喊话帮忙。众人后来一起分吃了他的生日蛋糕,并给未来的琴童送上了许多祝福。到蓝雨钢琴学校参加第一期培训的时候,一起入门的都是些三、四岁的孩子,父母还怕他尴尬,但他一点都没闹别扭,完全沉浸在终于可以学琴的新鲜和喜悦中。

六岁的孩子到底学习能力远超三、四岁,喻文州很快就超出了进度,升上和年龄匹配的班级。第三期培训之后,蓝雨通常会挑选一些有前途的苗子开小灶单独上课,其他人有的留在蓝雨继续上兴趣班,有的转投别的学校和老师,也有的就此放弃了钢琴。

喻文州是踩着线得到了单独上课的机会。结业谈话的时候,老师看着他在“优下”和“良上”浮动的成绩沉吟良久,最后对喻文州的父母说:“他的乐感还是不错的,让他来试试吧。”

一直到他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基本确定一辈子要吃这碗饭了,老师才告诉他早年蓝雨的老师们对他的全部真实评价:“手的条件一般,手指跨度不够大,力度也不如同龄人。回课质量尚可,乐感也不错,但少了点灵气。”

“这是相当不看好我啊,”喻文州问,“那您为什么把我留下呢?”

“因为我看过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最静得下心,”老师说:“天赋再高,也代替不了苦练。”

黄少天当时也在场,听到这话,凑过来又拿了一片西瓜,嬉笑着说:“幸好老师眼光凶,您当年不把文州留下来,我以后就要一个人坐公交车回来上课了。”

老师摇着把扇子赶他:“去去去,没个正行。天赋再高也要苦练,说的也是你,听到没有?别以为拿过几个奖就万事大吉了,附中能人多了。以后三年都住校,练琴就要靠自觉了。”

黄少天躲到喻文州身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西瓜蹭到喻文州领子上:“您就喜欢训我。我很自觉的好吗?而且还有文州督促我。您知道的,他最自觉了!刚比完赛,在回来的火车上就想着练琴!”

这是个老梗了。那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刚上初中,一起参加过几次蓝雨组织的演出,已经比较熟悉了,但同去外地参加全国性比赛还是第一次。两个人的名次都不错,黄少天在回来的路上很兴奋,一直不停地说回家以后要放假一天,不练琴了,要玩这个玩那个。喻文州被他吵得不行,终于说了一句:“我回家还是要练琴的。”黄少天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被喻文州的“刻苦”吓到了。这件事他一直记着,动不动就当段子拿出来说。

他们一起进了附中,师出同门又是室友,自然越发亲近,不管是上课、练琴、看书、吃饭,几乎形影不离。有一次喻文州在宿舍赶一篇音乐鉴赏的作业,黄少天独自去图书馆借了本书,回来气哼哼地说,一路上至少有十个女同学问他“文州在哪里”。

喻文州一边继续检查作业一边说:“上次你出国比赛,我一个人吃了一星期食堂,每天都有至少十个女同学问我黄少在哪里。”

黄少天根本不信他这套:“我出国比赛学校里哪个不知道?谁会问我去哪儿了啊。话说你到底在写什么啊写这么久。”

“就上节课的,海顿的《骑士四重奏》。”

“哦,我前两天已经交了。话说那到底是g小调还是升f小调啊?”

“有什么问题?《骑士》不就是g小调?”

“但老师给的音频就是升f小调,”黄少天笃定地说,“你说怪不怪?”

喻文州无语了——音频还能错?他们在宿舍把音频听了几遍,黄少天坚持这是升f,喻文州也越听越像,最后跑到琴房一对音,还真不是g,更接近升f。

黄少天摸着下巴说:“这是……扒音频的那张CD转速有问题吧……太神奇了。”

喻文州感叹:“更神奇的是你的耳朵吧。”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大的注意,黄少天的绝对音感虽然难得,但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只是个好玩的技能罢了,直到毕业前夕的某个傍晚。

那天他们从蓝雨上课出来,走到公交站等车,心里都有些伤感。他们在附中虽然有钢琴专业的老师,但还是要定期请蓝雨的老师指点课业。每半个月他们都要结伴坐公交车穿过整个城市,三年间风雨无阻。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喻文州考上了B市的音乐学院,黄少天拿到了留学的奖学金,下一次再一起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喻文州记得,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他们并肩站着,但水声大到听不见身边的人说话。因为天气的缘故,公交车晚点严重,他们一直等到周围的街灯、广告、商店招牌全都亮了起来。黄少天突然捂着耳朵皱起了眉头,大声对喻文州说了什么。喻文州凑过去听,黄少天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雨,是那个灯箱,那个灯箱是B,雨是F,听着很不舒服,头疼。”

喻文州扶着他坐到站牌下的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黄少天的耳朵辩音敏锐到这种程度,连生活中的普通声音都能听出音高音程来。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他抓住黄少天的肩膀问。

黄少天摇头,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

喻文州向黄少天走近两步,下意识地想要挡掉一点雨声,又立刻醒悟过来自己是在犯傻。他站得太近了,呼吸间衣服都会拂到对方脸上。这有些失礼,他应该退开一点,但黄少天抓住了他的T恤下摆,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这动作很快,在喻文州看来却像个超长的慢镜头。他耳朵里一阵轰鸣,心想完了,自己被黄少天传染了。

就在这轰鸣声中,喻文州感到黄少天又蹭了几下,像在经受很大的折磨。他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帮黄少天捂住了耳朵。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这个办法究竟算不算聊胜于无。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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